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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 无家可归

陆粒像是卸下重重盔甲一般,倒下躺在自己的席上,有细微的汗珠从额头泌出。能一个人长这么大,感知危险对他来说是一项必须的技能。

这些年真正去偷抢的次数其实不多,加上今天这次都能一只手数过来。

除了今天这次,还偷过一户人家的鸭蛋。

抢过一次比他更小的孩子手中的包子。

更多的是与狗争食!

一粒银子不够的。

陆粒想着今天与祝先生的遇见和对话。又想起了为自己打抱不平的那个羊角辫小姑娘,嘴角就不自觉翘了一些。再往前想到偷了饼跑路,想到前三天都没找到东西吃,甚至有过乞食的念头,又有些难过。

想到偷人家鸭蛋那次,他挖了半天的蚯蚓准备去钓鱼,结果几个时辰下来小半桶的蚯蚓都没了,就一条巴掌长的小鱼,早知道还不如把蚯蚓洗洗吃了,肉都比鱼多一些。回去的路上,就看见一桩矮篱笆,里面有几只鸭子,一摇一摆肥美的可爱。鸭子他是不敢多想的,但是见到一颗鸭蛋在篱笆外,应该是鸭子下在篱笆边缘滚落出来的。

一把抓起就开溜。

又想到抢包子那次,天寒地冻,半条河流都结了冰,会钓鱼的收获更丰,他这种不会的就是更见不到鱼一面了。山上别说是果子,连树叶都没几片了。路过一片田野,有一对农夫妻在种冬麦,男子穿着单薄,挥动锄头动作不大却不停,以此取暖。妇人穿着厚实些,跟在自己男人身后撒种盖土。田埂上有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,被包裹着只露出脸和手,双手各有一个包子,右手那只包子已经啃了一半。

一个黑影从小男孩身边穿过。

小男孩左手的包子没了,他还回头看了眼那个黑影,然后继续啃右手的包子。

啃完了右手的包子,才发现左手的包子没了,这才开始嚎啕大哭!

夫妇听到孩子哭声都停下了手里的活,妇人只是安慰着孩子,哄着他一会儿再买。男人杵着锄头也站在一边,他看到了那个黑影,其实也能追上,毕竟也是个小孩子,能跑多快。

只是他看着妇人哄着孩子,就满脸笑盈盈的,好像天也没那么冷,也就没追上去。

那天陆粒其实没有直接跑开,他就待在田野不远处,等到夫妻带着小孩离去,他也跟上去,看到他们回家后屋顶升起炊烟,才回到破庙,满脸泪水啃起包子。

当荆棘坎坷的摆在面前,竭尽所能仍是无法改变,甚至无法活命的时候,是不是做些不算大坏的事也算顺其自然?

第二天陆粒醒来,老和尚已经离开了,桌上那粒银子告诉陆粒昨晚也在不是做梦。

陆粒将银子贴身收好,出门去寻找食物。其实若是他再高一个脑袋,就可以去酒楼做小工,哪怕工钱少或是没有工钱,但不至于会挨饿受冻。他有试过去做工,却被赶出来。人家的理由很简单。

身板小,力气小,死在里面都晦气。

今年的秋天已经过去一半了。

从他能爬树开始,大罗山南边半山腰那个桃树,他已经吃了五回。

所以他还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几岁了,又迫切的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。

今天的运气不错,在河边捡到两个大螃蟹,钳大膏肥。

其实陆粒现在最不担心的就是冬天!就在抢包子的那个冬天,他在山脚的竹林里,发现了一大片冬笋,并且此后每年都有,再加上偶尔在冬钓的人离开后,在他们打的窝中也能捡漏,只要不挨着冻,冬天反而最好熬过。

其实陆粒觉得自己最幸运的,莫过于他从来未生过一场大病。

否则,就没有任何意外,他将直接死去。

回到破庙,陆粒正准备将螃蟹分肢再烹煮,发现远处走来一帮人。一个富家翁装束的胖子,肥头大耳,腰如粗桶,双腿走路颤颤巍巍,身后跟着五六个黑衣装束的扈从,还有一人,身着道袍,却未戴道冠,手里拿着一个不知名圆形法器。富家翁身边则还有两个官员装扮的人,一人佩刀,一人拿着像是地图模样的画纸。

陆粒关上仅有的半道门,那群人像是没有发现陆粒,也没有直接入门而来,而是走到破庙旁边,便开始商议。

原来那拿地图的人是县丞,佩刀的人是县尉。富家翁乃是真富家翁,是那雨花县首富,人称张万金,此人有钱不假,奢靡成痴,家中凡木皆黄梨,凡器皆黄金。曾宴请宾客,以一双双鸡鹅为门,银鱼为龙,飞跃虎口街!刑州不盛产水果,宴客时,其家门后以甘蔗为立柱横梁,时令水果为砖瓦,果牌之下可行二八少女。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,一次他觉得伺候他的下人太累了,便给下人也请了佣人,且所有府内之人都有单独的住所。

听到他们的对话,陆粒有些头脑发懵。

城隍庙建在华湘街与虎口街南街之间,要知道虎口街南街酒楼近半都是属于张家的,其他的酒楼自然不愿见到张家在南街继续扩大,也不愿与他们多啃的张万金便将主意打到了城隍庙身上,与县衙那边交涉后,另寻一处新地建造城隍庙,原城隍庙则交于张家打造。至于新城隍庙的建造费用肯定是张家出。不仅如此,张家每年还会再拿出两份礼金,一份直接交于县衙,至于另一份嘛,也交于县衙,由县衙转交城隍庙,算是张家的香火钱,至于城隍庙那边具体能拿到多少,可就不是张家考虑的。

当时张万金亲自找到县丞,说明来意。县丞思量一会儿,说了句城隍庙的搬迁可不是一件小事,涉及到当初建造时风水压阵等诸多事宜,就离开了。不一会儿主簿出来,说县丞有急事需要处理,派他来招待张翁。

张万金面对主簿没有太多客气话,只说风水压阵等问题他都会找人勘测好,请县令县丞大人放心。

主簿似有腹稿未完,刚想说些还要向州郡报备的言语,却被张万金挥手打断。

张万金勾勾手,便有两人抬着一箱黄金进门。

张万金笑道:“听说县衙缺人手,县丞劳心劳力,张某没法为县署提供人才,尽一点绵薄之力也是应该的。”说完就离开了。

直到今天,县丞亲自与县尉和张万金到此地。

是那个看似道士的人多次勘测的结果。

县丞到了这里,只是多次点头,似乎没有什么异议。

县尉更像是出来散步,只是始终离着县丞很近。

一群人终于进到了破庙,发现还有一个穿着破衣服的小孩,正嗦着一个螃蟹钳子,模样似是要把钳壳一齐吞下。小男孩发现他们,就赶紧将剩下的螃蟹藏在身后,往后退后两步,靠着神台蜷缩着。

张万金上前两步,微笑道:“小朋友,你不用害怕,我知道这是你的地盘。如果你愿意,可以来我家住,不仅不愁吃喝,如果你愿意我还可以送你去学塾念书,放心,我不用你干活的。”

小男孩摇摇头,仍是蜷缩着,不过视野扫过这一片人,最终与县丞大人对视了一下,便如触火炬般转开视线。

张万金又上前两步,努力蹲下肥胖的身躯,尽量使自己显得慈善和蔼。

“不住我家也没关系的,我另外帮你租或是买一栋房子也行,另外其他条件依旧。还有,若是你想住县衙,我想县丞大人也会收留你的。”

陆粒看着张万金的脸庞,明明是笑着的,却让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浑身冰凉,冷汗淋淋,如冬日饮冰,又如夏日近火。

陆粒的视线绕过张万金的硕大脑袋,又瞥了一眼县丞大人。仍是摇摇头。

张万金尝试自己站起来,却没成功,好在扈从极有眼力,快速走来搀扶起这个肥胖的财主。

张万金盯着陆粒,没有转移视野。

陆粒又是一阵头大心凉,赶紧说道。

“我会离开的,不过不劳烦县丞大人和张老爷了,我等下就走。”

张万金想说些什么,那道士稍微走近两步,他便没有了言语。

道士声音略有沙哑,说道:“来年开春有祭祀,原城隍庙拆卸倒是不急,这里破土从明日开始。”

急不可耐。

两波人前后离去,陆粒注意到最后离开的县丞大人双指在门后轻扣了两下。

回到路上,走几步路额头便又有汗水渗出的张万金坐回独属车辇,道士倒是没介意,就走在轿旁,双手环胸,声音平淡的问道。

“这县丞什么来头?”

张万金上轿后神情略显惬意,回答道:“县丞大人来历有点神秘,只知道是从京城来的,说是名字叫秦在也,来这里不知实际是升是贬。来的时候不过不过刚刚及冠,到如今已经十年了。说来也奇怪,从他来了之后,正牌的县令大人就极少露面,县衙大小事务几乎都是县丞大人一人忙活,都说县令大人成了吃软饭的小媳妇,只不过也不见县署有人出来澄清。县丞大人的口碑嘛,不算好不算坏,大事自然是亲自过问,鸡毛蒜皮的小事也管,绿林豪侠要结交,我这般掉落在金钱粪堆里的商人也不落下。中庸二字用来形容他是最为不过了。”

道士冷哼一声,张万金也不知道这家伙想些啥,双方的交易关系其实本来不分高低,只是拳头似乎是要比金银更硬一些,张万金也就不再言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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